我家乡这边的鬼节是昨天过的。昨天不慎穿了高跟鞋,出门祭祀的时候到了坡上,上不去,下不来。
然而到了今天,仍然有在寂寥的小路边点香烧纸的人。楼道也还有人烧香,香和烛都插在半块土豆上,被置于家门两侧,温柔地烧着。傍晚打开窗户的时候,纸钱燃烧的气味被风裹着吹进屋来,呛人,但是让人讨厌不起来。
我想到新逝的亲人,夜间出门去拜祭他的时候,总觉得一回头还能看到他穿着夏日的旧白衫,微微扶着腰,在一楼临街的窗那里远远望着我和妹妹的一个幻影。我想起日落,想起霸凌和决裂,想起我和妹妹其实很久不往来了的事实,还想着这燃烧着的颗粒也烧不坏的故乡的深蓝色的苍天。
纸钱在草间的空地上燃烧,暗淡的黄色纸张,摸在手上是皱的,软绵绵,烧了之后一股烟火气味,冒起淡淡的黑烟。又同时烧了一百多封写好的符包,那些极薄的白色纸张在火焰里一秒钟就黑黄打卷了。
我们用特定的白色纸来包一小叠黄色的纸钱,往往要这样封几十几百封,从我祖辈的祖辈那一代起,写下每一位已经往生的亲人的姓名。这个仪式在家庭中的地位,不言而喻。而他那时已经病重,但还强撑着精神。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帮着写了符纸,今年却轮到他被写在纸上了。
然后一团一团粗糙的纸钱也被送进火里,火越来越大,火苗越来越高,哪怕此刻是冬天,脸也会被烤得热辣辣的。那些火苗就像只知道燃烧,势头之猛,要烧毁一切、荡涤一切似的。可你只觉得浑身发热,不觉得害怕。纸钱要撕开,几小张几小张地填进火源中。如果态度敷衍,一下子丢一大摞在火中,一会儿火就熄了,一股更呛人的灰蓝色烟雾会扑得你眼泪直流。我想起奔丧途中看到的星河,多么黏腻灼热的暮夏,我最后一个到达,守在火盆边。一位不熟识的远亲走过来硬要教我烧纸的技巧。他在乎吗?我想至少对于我并不会。
我的家人都是传统的小城人,对于这些玄迷的事情很相信。读中学的时候最后一年夏天几乎在学校度过,鬼节那天母亲特意打电话来叮嘱吃了晚饭就不要再出门乱走。今天照常晚饭后出门跑步,又被多次嘱咐一定早点回家,电话里含含糊糊地说,“这几天外面不安全。”
我沿着护城河走。有些草弄里面的纸钱还在燃着火光,凉风吹着,一闪一闪的,把草丛都映成一小团淡橙红色。大部分早已燃完了,只留下一堆整齐的黑色余烬,如同断壁残垣的古战场,流动着凭吊和伤逝的温度。我在护城河边找了个地方歇脚,听着河水的响声,一对情侣从我面前走过,两个女人坐着石凳上谈家长里短。一个说:“这就是我那兄弟干的好事……”
我想她们不会是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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